秋收,冬藏。秋风尽,在某个早晨,冬的脚步踏着薄霜从遥远的北方走了过来。瓦屋顶上,草尖上,树枝上,都是白乎乎的一片。村口那条伸向远方的小路,由蜡黄变成了乳白,远远望去,弯弯曲曲的,像是严冬里一条细小的河流,又像是从村里甩出去的一根浸了乳汁的长绳子。
地里的庄稼都收回家了,现在就是要把收回来的庄稼藏起来。金黄的玉米,要捆绑了,吊在屋梁上。红红的辣椒要用绳子串起来,挂在房前的墙上。金灿灿的稻谷,要晾晒了装在大缸里。从土地里运回家的萝卜、土豆、红薯,要藏到地窖里。冬藏时,全家老小齐上阵,都不闲着。
我问奶奶,“为什么要冬藏呢?”“藏,就是贮藏,一年的收获有多少,在藏的过程中,就知道了。藏,也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的劳动果实!”奶奶的话时常萦绕在我的耳边。原来,“藏”是一门大学问呢!什么东西怎么藏,都得有一定之规。
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藏的呢?孩童时代,最爱玩的游戏莫过于藏猫了,几个伙伴在一起,一个悄悄地隐藏起来,让其他几个寻找。藏者,以藏得巧,别人找不到而得到快乐。寻者,以敏锐的眼光,揪出躲藏者为乐!有时候,还与猫儿、狗儿等动物,进行藏猫游戏。如果对方实在找不到,就制造一点声音,直到对方寻到为止。
我上小学时,离校十余里路,天天清晨跑步上学,放学步行回家,从来不觉得累。有时,清晨带着干粮,几个烧熟的土豆或红薯,偶尔我们会悄悄地藏几个在路边的石缝里,让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念想。有时,藏的干粮会不翼而飞,被树丛中的动物寻着搬走了。虽然找不到藏的东西了,但离家也不远了。
不小心犯了错误,挨了大人的吵,我也会找个地方悄悄藏起来,到了吃饭的时候或天黑了,父母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呼唤,心里就涌出一阵阵高兴。然后,从某个地方突然冒出来,这个时候父亲母亲焦急的心儿落了下来,不会再大声呵斥了。
到了秋天,山路旁边的柿子树上结了满树的柿子,当柿子长得足够大的时候,颜色逐渐变黄,我们会爬到树上摘下一大堆,在石尖上撞开。一咬青涩难咽,就跑到河边,找一个沙堆,把柿子埋到沙堆里,作上记号。过六七天去扒出来,柿子就变熟了,咬着又甜又脆。这时,我们会为自己的杰作感到兴奋异常。就这样,我知道了许多东西的简易贮藏方法。板栗,要藏在晒干的小麦里面,才不会生虫子。小麦、玉米、大豆,要晒干装在大缸里……随着年岁的增长,生活的潜移默化,我们逐渐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灵。“要学会隐忍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”“要学会迎合,察言观色,见啥人说啥话。”“要学会伪装,要学会成熟,要学会善变,要学会……”
当什么都学会了的时候,我发现找不到自己了,不会说话了,害怕见人了,总想把自己找个厚厚的东西包裹起来。
藏,葬也。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后人就会把我们的躯体埋葬在泥土里。许多年以后,风儿吹来或是鸟儿衔来一粒种子,落在这个地方,经过阳光雨露的滋润,我们或许会以一棵树或一棵庄稼,也许是一株草的名义,站在某个地方。
(作者供职于市住建委,竹山籍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