界岭，界岭

　　3月上旬，新冠肺炎疫情仍在肆虐，我与摄友张睿从县城向西直奔百公里之外的得胜镇，沿途花木逍遥，人间寂寥，只是关卡重重。仅从擂鼓镇罐子口至得胜镇界岭村风洞子约45公里，就有10多个卡点。这是防控疫情的必须，我们此行就是拍摄这条离鄂通道上的最后一个卡点——风洞子。
　　卡点上的旗帜猎猎飘扬。风洞子位于长峡之末，后靠高山，这风或许是秦风吧？山背后属陕西省白河县，此山是鄂陕之界山，得名界岭，海拔1678米。我知道岭上题有“界岭”二字，是遒劲有力的魏碑体，过去只看过照片，此番上得山来，自然要好好欣赏。
　　公路从山顶穿过，“界岭”二字就镌刻在路边石壁上，石灰敷其壁，红色鲜其字。两个字虽然有些污浊、灰暗，但如砍如削，凛然生威，尤其是那“岭”字，笔划坚硬、顽强，有顶天立地之势，只是“界”字左下角的一撇，略有些扭捏。但总体上说，我感觉这树木茂密的山峰，配不上这两个威武雄壮的大字——这当然是小子胡说八道！字是好字，山是好山，路也是好路——这条路修筑于上世纪抗战时期，名叫汉白路，一条完全的抗战路！
　　不少人以为界岭上的这条路是老白路，谬矣。作为鄂之屏障、豫之门户、陕之咽喉、蜀之外局，鄂西北是秦巴山区和江汉平原间的过渡地带，汉江更是古代交通要道，但水路显然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需要。老白路，起至湖北老河口市，沿汉江河谷前行，止于陕西白河县，全长230.2公里。1923年，襄阳镇守使张联升开工修建老白公路，但由于国力贫弱、军阀混战、自然灾害等多种原因，老白路修修停停。为了追剿红军，并运送中央军进入陕西，在蒋介石的多次电令之下，湖北省政府动用各地驻军参与修路，才于1935年3月全线通车。
　　白河县隶属安康市，安康古称金州，属庸国。由安康进入汉中盆地，西抵川渝，北望关中。汉中市也曾隶属庸国，与安康、竹山自然有山路相连。1934年11月，国民政府修建汉中至安康公路。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，华北、华中大片国土沦陷，西南、西北成为抗战后方。1937年 8月，安康至白河公路开建， 2万多人的筑路大军拼命筑路。1939年2月，安康至白河段建成。至此，起于汉中、终于白河的汉白公路全线贯通。汉白路连接两省十县，全长521公里，自竹溪县关垭入湖北，自竹山界岭出湖北，其间101公里。自竹溪县水坪镇入竹山县擂鼓镇田垭，过鼓锣坪、罐子口，至得胜镇界岭，全长57.14公里。这在竹山、竹溪的历史上，都是第一条公路。1957年，陕西省将汉白公路的竹山段移交给湖北，竹山于1958年奉命成立养路段。
　　武汉、宜昌、老河口相继沦陷后，老白公路成为中原地区联系川陕的唯一公路，汉白路更是通往重庆的必经公路，为支援全国抗战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　　当然，汉白公路只是中原通往西南的唯一公路，并不是唯一通道。竹山也有路。竹山古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路，其中南大路，从县城过南门河，上菜园岭，经田家坝、峪口、官渡、白河口、柳林店到重庆市巫溪县白鹿镇，再向前就是大宁盐场，故此路自古即为盐道，又称盐大路。1939年，湖北省第八行政督察署命令开辟郧阳至大宁的水陆联运线，从郧阳入堵河到官渡蒲溪沟，可以水运，蒲溪沟到白鹿镇檀木坪陆运，檀木坪到大宁，沿途设有转运站，运送军火、食盐、棉花、土布等。自然，人员可经此路进入西南大后方，停留在郧宁线上读书也行。
　　国民政府第五战区驻守老河口，与日寇进行了多次战斗，1940年5月，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阵亡。 1943年3月初，第33集团军筹建军官子弟学校，先取校名为“七七小学”，后更名为“自忠中学”。师生共计600多人。1945年春，日军发起老河口战役，自忠中学与33集团军军官训练班迁到田家坝两河口，自忠中学时有师生180多人，在两河口三盛大院内上课，军官训练班分为3个大队，分别驻扎于三盛大院周围的烂泥湾、杨家湾和南坝，形成拱卫之势。9月下旬，自忠中学迁回到河南省邓县。
　　上世纪的抗战已经成为凝聚民族精神的国家记忆，无论汉白路还是郧宁线，都值得竹山人珍视，而界岭也值得多加品评。安康至白河段修建于1937年 8月——1939年2月，而“界岭”二字题于“民国二十七年（1938年）十月”，应是山顶道路贯通之时。再看落款，是“厅长雷宝华、总工程司黄庆慈”，这字，到底是谁题写的呢？
　　时任陕西省政府委员、兼任建设厅长和林务局长的雷宝华“嫌疑”最大。雷宝华生于1893年，字孝实，原籍陕西安康，生于四川雅安，北洋大学矿冶系毕业，后曾留学德国。1948年赴台湾，担任台湾糖业公司总经理多年，曾任台湾“行政院设计委员会”委员。1981年2月6日病逝。
　　雷宝华曾是李大钊组织的“少年中国学会”的积极分子，并与李大钊、邓中夏等人合影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雷宝华与文化界人士交往甚密。他著有诗集《绿凝馆吟草》，于右任题写书名。有人在送给雷宝华的挽联中写道：“故物缅黄图，万里乡心萦灞　；新词题绿荫，一时才调拟苏辛。”这显然是溢美之词，不过也评价雷宝华的诗作以豪放网络为主。我在网上拍卖的一册书画上发现了雷宝华的一段话，照录如后：“帘外莺声娇软，却惹柔肠千转。往事已无痕，又被新愁点染，难遣难遣，今夜梦魂谁管。调寄如梦令。望姝清玩。华江云飞处，花如锦，柳浪来时风满衣去，去横塘三五里，夕阳渡口立多时。右春游一首，卅年暮春客建宁时之作也。孝实并识。”观词中“望姝清玩”之意，不知这两首小词是否送给夫人陆望之的。有些“酸”，如“界”字下扭捏的那一撇。这册书画12幅，大多是赠予“望之夫人”或“望之夫妇”的，其中有关山月、沈尹默……
　　与书画大家厮混，“界岭”二字当为雷宝华题写，他还在川陕公路的七盘关题写了“西秦第一关”，想必也是修路时所题。斯人已逝，若从七盘关经过，当瞻仰其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