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 亲

　　一个兵荒马乱的冬天，祖母在惶恐不安中患伤寒病早逝，留下孤独的丈夫和她唯一的儿子。家从此衰败，原本宽敞的院落杂草丛生，只依稀有条小道告诉路人这户人家还住着人。母亲16岁嫁给我父亲，她以柔弱的身体撑起这个家。养育我们十姊妹是她一生最伟大的事业。老大出生于1942年，老十出生于1965年，这是一段非常不易的岁月！
　　坚强的母亲流过两次眼泪。
　　一次是她讲的。1959年的春天，在那春暖花开的季节，母亲面对待哺的儿女陷入了绝境。当时父亲在公社干活，家里的口粮只剩下一碗苞谷籽，她不敢再动这最后一碗粮食，就拐着一双小脚爬上新开荒的一面山上找野菜，一路爬上去什么野菜也没找着，待她欲下山返回时，才发现“上山容易下山难”。坡下是悬崖，脚下的泥巴石块顺着山坡不断地向奔涌的河流翻滚，她原本就有恐高症，哪敢挪动半步……想到还有待哺的儿女，不能往下去，她就只有继续往上爬，累了她就双手抓着草根，闭着眼歇一会，就这样爬了好久终于爬上了一块较坦缓的空地上，她在这里大哭了一场……
　　另一次是我见到的。弟弟老十出生后，母亲就得病了，怎么也治不好。一天，她从箱子里找出了一块镜子，她说有好几年不照镜子了，想看看自己的模样。她拿着镜子走到门前，突然哭起来了，她说只几年没照镜子，咋就老成这样了……见母亲哭我也跟着哭，母亲见我跟着她哭，抹了抹眼泪就不哭了。
　　后来听长辈说，母亲年轻时是这一方的美人。母亲把她的青春献给她的十个儿女，虽是她心甘情愿的，但因过度的劳累提前衰老，却不是她情愿的。母亲多么想把十个儿女拉扯大了，好享几年清闲，却不料生完老十就一病不起，这是她人生的悲剧，也是我们十姊妹心中永远的痛！
　　母亲的晚年是痛苦的。80年代在我老家仍是一个缺医少药的时代，有病了能到乡卫生院去看看就算不错了。1987年冬撤区建乡，我又重到洪坪乡工作，母亲听说后长叹一声气，传递给我的感觉是她的病加重了，做儿子的又要到稍远的地方工作叫起来不方便。
　　从1988年春开始，母亲进入她生命的最后阶段，我想再送她到乡卫生院，她说哪里都不去，我只能不停地给她买去痛片。最后一次回去看她是五月十三日，我回去时，她扶着堂屋外的墙边站着，太阳正好照在她脸上，我感觉她与以往更不祥了，但我仍不知她已到了最后的时间。给她喂了药后，晚上我回到供销社，那一晚我突然失眠。第二天早晨我去二哥家，刚到就有人送信说母亲病狠了，我以为是跟过去一样，就请二哥回去看看，我还要回洪坪供销社做报表，话还没说完，又有人送来信说母亲已走了……
　　在母亲最后的时刻，我没能陪伴她，是我一直后悔的，尤其是最近读了余秋雨的《伺母日记》后，让我无地自容。
　　我赶回去时母亲还躺在床上，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，显得是那样的平静和安祥，仿佛是睡着了。我没掉眼泪，因为我无法解除她活着的痛苦，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……　（作者单位：县国税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