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种田不喂牛,像个叫花子头!”这是父亲曾经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
小时候,就经常看到母亲放牛,但那时的牛不属于我们自己家,而是属于生产队集体。按照队长的安排,塆 子里的妇女常常两人一组,轮流放牛。每年春夏,母亲常常和隔壁的高婶一起去放牛。打开牛屋,率先出来的,总是那头最高最大、而性情又最温顺的“上牯子”。一群牛在母亲和高婶手中鞭杆的驱使下,跟着上牯子下了村西头的大陡坡,又涉过坡下的小河,进了对门的山冲。一路上,铜铃的叮咚声,牛蹄的踩踏声,母牛与小牛的呼唤声,和着清风流水在山间的回响,仿佛构成了一曲美妙的乡间合奏。幼小的我,也像一个小牛犊似的跟在母亲身后。上牯子把一群牛带进了前冲,先享受着冲底肥美的水草,然后又爬上山坡,去啃那些甜美的树叶。小牛有时会突然撒起欢来,在牛群间又蹦又跳。我童年的岁月,也有如小牛撒欢般的欢乐无忧。
一九八二年,村里分田到户了。生产队里的牛,也随田一起分到了各户。我家分得了一头六岁大的牯牛。于是,放牛,成了我周日和暑假期间不可推卸的任务,平时则是由幺姐去放。那时,我虽然已经十岁,比那头牛大四岁,但我仍然是一个少年,我的身材不及它高,个头更没它大,力气就更别提了。那是一头个性十足、脾气超倔的牛。至今想起,我就还心有余悸、胸存余怒。都说牛就服牵鼻子,可是那头牛不服,它的鼻子实在是太硬了,至今我都怀疑它的鼻子不是软肉而是板筋。它一发起飙来,便头一昂,鼻子一硬,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奔。这时,我往往要和它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拔河比赛——我双手握绳,双脚拉成弓箭步,拼命把它往后拽;它牛鼻子高扬,四蹄前攒,发力把我往前拖。毕竟双脚抵不过四蹄,每次我都会被它拖得踉跄而行,狼狈不堪,最后不得不眼泪汪汪地松手。
同时,父亲和哥哥也被这头牛伤透了脑筋。因为它干不干活,全凭自己的脾气。要是想干活,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拽,要是不想干了,就鼻子一硬,拖着犁带着耙、越沟跳坎地跑到河里泡澡去了。那时,哥哥曾对父亲提议:干脆将牛卖了算了!父亲一声呵斥:种田不喂牛,像个叫花子头!无奈何,只得继续喂着它。
牛鼻子再硬,也是肉做的。三年后,这头牛的桊孔被拽大了,桊头对它失去了作用。父亲只得做了一个铁制的“O”形桊,环在它的鼻子上。可是一年后,这头犟牛又生生将自己的鼻子前端拽开了花,成了豁鼻子,再也没有什么桊能牵住它了。牵不住鼻子的牛,是无法耕耘的。于是,这头牛的生命,伴随着它的使命一起终结了——它被卖给了客店街上的一个牛贩子,进了屠宰场。
那时,哥哥再次向父亲提议说不要喂牛了,买辆拖拉机吧。但父亲还是那句话:种田不喂牛,像个叫花子头!拖拉机能上坡下坎过河跨沟?几个月后,父亲又到别村买回一头牛。至今我都不认为那是一头牯牛,因为它的体型不大,角也张得不开,最关键的,是它已经被骟过,性情十分温和,也不和其他牯牛抵架。其时我突然想起,那头叫“上牯子”的牛,可能是我当时听岔了,也许大人们说的根本就不是“上牯子”,而是“骟牯子”。
又过了两年,我上了师范,幺姐也出嫁了,父亲也年近六十,他将家交给了哥嫂。哥嫂一当家,便将那头牛卖了,转手买了一辆小拖拉机。父亲看着哥哥嫂子用一根木杠就能将拖拉机抬到田里,耕田打耖丝毫不比牛难以使唤,不由一声长叹。自那时起,我便告别了放牛的日子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每当我回老家,看到停放的拖拉机时,就不由想起村西头那间早已被拆除的牛屋,以及我曾经放过的那些牛。 (作者系今日竹山网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