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见爷爷

　　半夜醒来，四围乌黑。
　　我梦见了爷爷。梦里，爷爷拄着拐杖在一个空荡荡的大屋子里摸索着，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，听不清楚。屋子潮湿、阴暗，爷爷小心地踱来踱去，虽然很认真，可一直找不到出口……我在万分焦急、极度难受中醒来，心，揪成一团。
　　7岁以前的日子，我基本是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。回忆农村的童年时光，大多是关于奶奶的片段。奶奶生性泼辣，说话嗓门大，做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，甚至连走路都带着一股风。爷爷继承了祖上勤劳朴实的传统，是个忠厚能干的庄稼人，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，勤勤恳恳，任劳任怨。奶奶和爷爷是表姐弟，比爷爷大两岁的奶奶总是理直气壮地说爷爷是她“带大的”。也许正是因为这点，加上天生争强好胜，家里大小事一直都是奶奶说了算。爷爷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，两个人少不了争吵，每次争吵总是以奶奶的喋喋不休、爷爷扛起锄头走人而告终。爷爷奶奶生养了7个子女，一大家子的生计，除了靠爷爷不停歇地刨着那几亩地，还得靠奶奶拣桐子、割漆、编草鞋……变点小钱。好在爸爸他们个个勤劳本分，相继成家后的日子，虽无大富大贵，但都还过得去。爷爷奶奶晚年的生活本该安宁许多，可忙碌了一辈子的他们依旧闲不住。喂猪、养鸡、做针线，奶奶总是乐此不疲，爷爷则依旧起早贪黑地侍弄着庄稼地。好像是担心眼前的好日子会突然没有了一样，爷爷总说“人勤地不懒，不能忘了本”。
　　7岁前，我除了跟在奶奶屁股后面转，就是跑到地里守在爷爷身边。7岁后，随爸爸来到县城上学，但也经常回老家。每次一到家，跟奶奶亲热后，就跑到地边喊爷爷回来。爷爷、奶奶、庄稼地，这三者似乎永远连在一起。现在老家的房子和曾经的大部分田地已沉入库底。每次和亲友一起回老家，目光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朝着老屋的位置看过去。听着他们的细数，以前的日子就像影碟一样在这观望和回顾里纷纷倒回，那些抽茅根、掰玉米、吹麦秸秆、在一堆堆稻草垛子间嬉戏的情景都浮现眼前……
　　记忆里，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，老家就没了庄稼地，只有几分菜园。菜园在老屋旁边，它们总会不等我们进屋就告知两位老人的精神状态和健康情况。菜园里大多时候都是葱绿一片，连沟边都挂了不少南瓜、插满了向日葵。这时我们都会笑，会想象两位老人在清晨或黄昏一起去菜地伺弄的情景，妈妈也会顺手摘点菜拎进厨房。
　　让全家人遗憾的是，在农活清闲不少、日子衣食无忧的时候，辛劳了一辈子的爷爷却无福享受，患了眼疾。虽然看了不少医生，住了多次医院，花了不少钱，爷爷最后还是失明了。在城里住了两年后，爷爷执意回到了老家。失明后的爷爷彻底闲了下来，奶奶倒是忙了不少。奶奶本就性急，忙起来了免不了唠叨抱怨，爷爷也是性情急躁，加上失明后经常烦躁不安、情绪不稳，两人争吵的频率更高了，但每次还是以爷爷的沉默或者蒙头大睡而告终。
　　爷爷失明后，晚辈回去的次数更多了。记得每次回去，爸爸都会把爷爷的屋子整理一番，然后叫上我和弟弟妹妹们一起，把爷爷的衣物、被褥拎到大河去洗，边洗还边说“让你们来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是咋对你们爷爷的，你们也都要孝顺老人……”。之后的几天，爸爸都会让我和弟弟妹妹们轮流给爷爷端饭倒水，夏天时轮流站在爷爷身边拿着大蒲扇给爷爷扇风。爷爷会靠着藤椅，闭着眼睛，问我们的学习情况，听我们抢着背诗，有时会教我们唱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、《南泥湾》那些“老掉牙”的歌曲……
　　渐渐地，我大了，爷爷也越来越老了。每次回老家，只见奶奶忙前忙后，爷爷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外的葡萄架下，有时在打盹，有时什么也没干，就那样静静地坐着。虽然从小更多的是和奶奶亲，可我越来越心疼爷爷。尤其是在爷爷生命的最后两三年，由于眼疾的缘故，爷爷时常头晕头疼，加上什么也看不到，有时半夜上完厕所转来，会拄着拐杖在堂屋摸索好半天也找不到回房间的路……我越来越能真切地理解作为一名失明者，爷爷的焦虑、失意、孤独、落寞，甚至是恐惧！
　　爷爷是在我上初三的时候过世的。由于情况突然，爷爷闭眼前，身边除了陪护他了一个多月的爸爸，就只有奶奶和一位邻居大哥了。因为恰逢考试，爷爷下葬那天我没能赶到，可我清楚地记得，那天我的心情正如那天的天气，秋雨淅沥，寒意瑟瑟。
　　爷爷过世已有10余年，虽心存想念，可如此清晰地梦见，还是第一次。我不知道梦见逝去的亲人预示什么，但，莫名地，就觉得难受。好奇地看了下《周公解梦》，解释的内容里有好有坏。又听说，梦可以立，亦可以破，就看圆梦人如何说了。很想问问别人，又怕别人不会说话，适得其反。于是，闭口不谈。我想，梦见亲人，也许就是单单表示潜意识中的思恋吧。
　　我想，我必须得回趟老家了。
（作者系今日竹山网友）